林舜穀中醫師: 乳癌患者可以吃人參嗎?

作者：林舜穀 (Shun-Ku Lin, MD)

得了乳癌後能不能吃人參？是許多病患常問我的問題，上網路搜尋也會看到許多新聞報導，例如大紀元報系的這篇報導「當歸人參嚴重催生乳癌」，內容引述澳洲雪梨皇家婦女醫院醫師指出，人參會加速乳癌細胞分裂，建議患者避免食用。

其實，不只是民眾有疑慮，許多的醫療同業也將信將疑，甚至抱持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，先禁止病人服用再說。

那麼，乳癌患者吃人參真的會助長癌細胞增生嗎？

主張人參會促進乳癌細胞增生的重要理由，是人參內含的人蔘皂苷 Ginsenoside-Rg1具有雌激素作用，會刺激乳癌細胞增生。若是從兩者的結構來看，確實具有一定的相似程度，有可能作用於雌激素受體。

南韓世宗大學的研究團隊利用乳癌 MCF-7 細胞株，驗證人參是不是真的會作用於雌激素受體，並進一步引發癌細胞增生。需要驗證幾個步驟，首先乳癌細胞中的雌激素受體在接受人參皂苷刺激後，癌細胞的DNA活性會上升，並且轉譯出更多的RNA，最後影響癌細胞的分化週期，加速癌細胞的分裂增生。

研究團隊用人參皂苷來活化雌激素受體，並且用螢光素酶來測定DNA活性。由圖中可以發現人參皂苷與雌激素都能讓雌激素受體作用，並讓DNA活性上升。同時若加入雌激素抑制劑，則人參皂苷與雌激素的作用一樣都會大幅減弱，佐證人參皂苷確實會作用於雌激素受體。

研究團隊進一步用不同劑量的人參皂苷作用於雌激素，發現人參皂苷的劑量越大，DNA的活性反應也越大，表示人參皂甘與DNA活性具有劑量-效應關係。這是人參皂苷會活化雌激素受體的有力證據。

研究團隊也發現人參皂苷作用於雌激素受體後，可以提高 RNA 的轉錄量，表示人參皂苷會讓細胞開始工作產生更多RNA與蛋白質。

但是，沙烏地阿拉伯 Kind Saud 大學的 Othman A AL Shabanah 教授研究發現，比較經過人參抽取物處理過的乳癌細胞，以及未經處理的對照組。人參抽取物顯著的降低乳癌細胞的存活率，顯示人參可能反而對癌症細胞有抑制的效果。

研究者進一步分析人參對於癌細胞內基因的影響，發現人參會降低 B-cell lymphoma-2基因 (Bcl-2) 的表現，Bcl-2 基因主要的作用是減少癌細胞的凋亡作用，讓癌細胞可以活的比正常細胞更久，而不會因為自然的凋亡作用而死亡。

當人參降低 Bcl-2 基因的表現，可能就可以讓癌細胞回到自然的凋亡過程，減少癌細胞的存活率；此外，人參抽取物也會增加另一種 Bcl-2-associated X protein (BAX) 基因的表現，而BAX 基因的作用則是誘發癌細胞的凋亡。

透過了解人參抽取物的調控基因的細節，可以了解為何人參可以刺激雌激素受體，增加 DNA 和 RNA 的表現，但是乳癌細胞的生存率反而下降。

當然，人不單單只是一個一個的細胞，在細胞研究上的結果並不能直接套用在複雜的人體上面，因此在臨床應用上，依據不同的研究類型有不同的證據等級，等級最高、對臨床建議效果最強的是雙盲隨機對照試驗 (Double blind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) ，其次則為世代研究 (Cohort study)與病例對照研究 (Case-control study)等等。

實驗室的研究雖然很有價值，但因為距離人體應用還有一段距離，因此排在比較低的證據等級。因此，除了細胞研究之外，我們還應該看一下實際在人體上，服用人參對於乳癌患者的影響。

關於各種不同的研究，在中醫實證上的運用，可以參考我的文章：念 Paper 要幹嘛？中醫實證有什麼用

講到乳癌患者的治療，就不得不先岔開話題介紹 Tamoxifen 這個藥物，乳房是女性的第二性徵，會受到女性荷爾蒙的刺激而發育成長，同樣的乳癌細胞對於雌激素和黃體素非常敏感，會受到這兩種激素作用而加速生長。

因此，科學家們開發了雄性激素衍生物 Tamoxifen，可以有效的抑制女性荷爾蒙對乳癌細胞的刺激，降低腫瘤生長速度與復發機率；可惜的是，Tamoxifen 也會作用在子宮內膜細胞上，使子宮內膜增生變厚；因此，Tamoxifen 雖然可以抑制乳癌細胞，卻反而可能會增加子宮內膜癌的風險。

同樣的，若是人參真的因為具有雌激素活性，而會促進癌症細胞的增生，在服用 Tamoxifen 的患者身上，因為乳癌細胞的受體已經被擊大幅度的抑制，我們反而應該要擔心人參是否會增加子宮內膜癌的風險。

雖然隨機雙盲對照試驗是證據等級最高的研究方法，但在現實世界中，我們當然不可能只因為要研究人參的可能副作用，就漠視病人的權益，在風險未知的情況下將乳癌患者隨機分成兩組進行研究。

比較可行的方法是進行回溯性的世代研究，由於人參已經在台灣的癌症患者中廣泛使用，因此從過去的就醫資料中，找到乳癌患者後，依照實際服用中藥的資料，分成有接受人參治療和未接受人參治療，再追蹤兩種患者的得到子宮內膜癌得風險。

這篇研究是由中國醫藥大學賴榮年教授，以及蔡岳庭和吳建東兩位醫師共同完成，發表於Evid Based Complement Alternat Med 雜誌上。研究總共納入了三萬名罹患乳癌且服用 Tamoxifen 的患者，並且排除接受過子宮切除術 (一定不會得到子宮內膜癌)，以及已經罹患子宮內膜癌的患者。

研究者將乳癌病患依照服用紀錄分為三組：完全沒有服用任何中藥、有服用過包含人參的中藥、以及只服用過不含人參中藥的患者。因為除了人參以外，服用其他中藥也可能影響子宮內膜癌的發生風險，研究者將「只服用過不含人參中藥的患者」自研究中剔除，以確保研究的準確性。

在分析了十年的追蹤資料 (1998-2008年) 後，研究者發現「有服用過包含人參的中藥」的患者，相較於「完全沒有服用任何中藥」的患者，罹患子宮內膜癌的風險顯著的降低，約為0.68倍 (95%信賴區間為 0.51–0.93)，如圖中灰色長條圖。

研究者進一步依據 Tamoxifen 的累積使用劑量將病人分組，發現服用劑量越多的患者，子宮內膜癌的發生風險也隨之上升，如圖中橘色長條圖。

由於 Tamoxifen 施用於更年期婦女，更容易增加子宮內膜癌的風險。因此研究者也將更年期女性特別獨立出來，研究服用人參是否會增加子宮內膜癌的風險。

結果「有服用過包含人參的中藥」的患者，得到子宮內膜癌的機會仍然較低，約為 0.75 (95%信賴區間為 0.47–1.19)，可是並沒有達到統計顯著的差異。

這篇研究顯示，有在接受 Tamoxifen 的乳癌患者，合併使用人參治療，可能並不會增加子宮內膜癌的風險。

縱使乳癌患者服用人參，並不會增加子宮內膜癌的風險。那麼正常婦女服用人參，是否會增加乳癌的罹患機率呢？

因為更年期婦女人數眾多，得到乳癌的僅僅是其中非常小的部分，現實上不可能將所有有可能得到乳癌的更年期患者都納入研究之中，這時就要使用另一個研究方法-病例對照研究法。

與世代追蹤方法相反，病例對照研究方法是先找到已經罹患乳癌的患者，再找一群條件類似但沒有乳癌更年期婦女，回溯過去比較兩組人服用可能促進雌激素的草藥 (例如人參、當歸、甚至是黃豆補充品等)，計算可能的乳癌風險。